文 | 盛昊阳

夏洛特·兰普林在电影《汉娜》中饰演一位外表极不起眼的老年家政女工,但她偏偏有一个提起来与身份职业颇不相称的爱好——参加剧团的表演班,并且似乎也是真心喜爱着能够稍许调剂生活的业余爱好。

《汉娜》

不仅在一首一尾,影片中段也出现她参加体验课的场景,台上的女老师表情扭曲,发出无意义的呓语和嘶鸣,台下的围观者表情各异,但并无多少欣赏之意,可想而知,看到此处的观众大概也是一脸茫然。

这些业余学员和开场时分兰普林的演技高下立判,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里,正在做发声练习的她阖上双目,唇角抽动,喉中同样溢出尖细而脆弱的鸣叫,像在默默忍受某种难言之隐,当屏幕之外响起其他人的叫声时,她绷紧的面容松弛下来,又好像欲言又止。

《汉娜》

这张苍白的脸不再是鲜妍明媚的花朵,却优雅依旧,这是杜拉斯笔下那种备受摧残后依然动人心弦的容颜,包含着一切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神秘情绪。

《汉娜》因此成为属于夏洛特·兰普林的独角戏。在这部无甚情节可言的电影中,只有她作为支点,连缀起破碎断片的叙事,甚至说叙事都不太准确,《汉娜》中根本不存在重点事件。

我们通常将以人名冠名的电影定义为传记片,希望看到某种特殊人格的形成或离奇遭遇的完结,汉娜不是这样的人物,她的性格和经历称得上无趣,和丈夫一起吃饭时,两人几乎不发一言,但若以为是汉娜秉性沉默寡言,或是夫妻关系不睦,她也会为丈夫按摩肩颈,在入睡前互致晚安。第二日发生的剧情尽管有些出人意表,从后续探监的剧情来看,夫妻感情倒也没有糟到不死不休的地步。

《汉娜》

与氛围音乐一样,像《汉娜》这样的电影,剥离所有剧情片必须解释的人物背景和戏剧化的叙事,以情绪为主导,白描出人物的内心画卷。电影构图精细而压抑,人物被框死在门框、窗户一类的栅格之中,在影片的后半段中,汉娜距离其他人物越来越远,极少与他人共享一个镜头,她深色的服饰几乎与沉闷的背景融为一体,但滞闷的画面中又常常出现橙黄的色块和条纹将她排斥在外。

《汉娜》

兰普林诠释的苦痛、隐忍和疏离都无懈可击,威尼斯影后的荣誉实至名归。然而,生活已经如此悲惨,我们到底为什么还要观看一部如此令人抑郁的电影?

当然了,《汉娜》讲述的是灭顶般的孤独。丈夫入狱后,汉娜仍想一如既往地生活,在表演课上,所有学员彼此靠近,错身而过,开始推揉彼此,接着散开,这也许是她最接近其他人的时刻。

除了阅读剧本,她和其他学员再无交谈,但她只能在此时释放自己的痛苦,伪装成正在演戏。越是想停驻在昨日的世界中,越是被琐事所苦,豢养的查理士王小猎犬开始绝食,常去的健身房会员卡失效,居住多年的房屋天花板漏水,剪掉花蕊的百合花还是会枯萎,表演班的排演也未能成功,她望着海滩上搁浅死去的鲸鱼,回到家中,把狗送给了别人。

《汉娜》

电影中没有交代丈夫入狱的具体罪行,从两人的对话、奇怪电话、关键性的照片和儿子的冷待也可推断一二,汉娜对丈夫的观感想必是五味杂陈,但细究儿子的粗暴态度,个中情由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。

被拒之于门外后,汉娜神色平静地离去,然后在洗手间内捂着脸失声痛哭,这并不是电影最痛楚的瞬间。在下一次探望丈夫时,她笑着对他说,和孙子一起吃了生日大餐,孙子让自己把拥抱带给爷爷,儿子也会来狱中探视父亲,但是在丈夫离去前,她又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信封。

无论是逃避、谎言还是坚强面对,都无法消解生命中的痛苦和孤独,而更糟糕的是,这种隔绝于世界的痛苦和孤独与生俱来,潜伏于阴影之中,随时可能将你扑灭。

《汉娜》

90分钟的影片里,兰普林的脸在大部分时候都如冰层一般凝固不动,偶有情绪波动和爆发,也很快又封冻起来。我们总是以为冰层之下是静静燃烧的火焰,实际上,冰面之下只有水,喃喃自语,无声无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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